莊軒剛躺到床上，就聽到有人敲門：“莊軒，墨王殿下叫你過去。”

莊軒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，使勁往床邊挪了挪，感覺全身骨頭快要散架了，正咯吱作響。莊軒慢悠悠地打開門，發現來叫的人已經走了。

外面一片漆黑，天上一顆星星都看不到，只有一整塊厚厚的陰雲壓在頭頂，顯得無比沈悶。不過還好，這一天總算是過去了。

莊軒來到正廳，支連坐在一旁，正認真地分析著眼下王都的境況：“臨近正午時，由載天山四長老把守的北門被二長老攻破，載天山弟子沖了進來。幸好，我們的人擋住了他們的攻勢，沒有讓形勢繼續惡化。我派弟子用巨石木板堵住了北門，撐到了傍晚。日落之後，華霄停止了攻城，派人各自駐紮在王都四周，估計是準備養精蓄銳，明日再出擊。”

支連說完，若有所思地看著墨王。他還有一些疑惑等到墨王解答，但是莊軒已經站在門外，他只好再等機會。

墨王看到了莊軒，對支連說道：“恩，我知道了，你先下去吧。”

支連從容地起身，恭敬地行禮：“殿下，那我先去北門，看看那裏加固的情況如何。”

支連離開後，不等墨王發話，莊軒便徑直走了進去。墨王淡淡地打量著莊軒：“聽支連說，你受了傷。傷在哪裏，我叫人拿藥給你。”

莊軒連忙答道：“多謝殿下，我的傷沒什麽大礙，稍微休息一下就能恢覆，不用麻煩。”

墨王目光落在莊軒臉上，許久不曾移開，眼神逐漸變得深邃：“你，和跟你一起的那些人，修行不過幾月時間，就能和載天山的修士對抗。我真的沒有想到，田生當真應該勝過我。”

莊軒一楞，他不知道東皇門，也不知道墨王和田生的遭遇，他上一次聽墨王提起田生，還是他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。

莊軒回憶了下，聽說今天早上有一名大乘修士闖了進來，至於發生了什麽就不得而知了。而且，他一整天都沒見到墨王。難道，闖進來的大乘修士就是田生嗎？田生是華霄派來刺殺墨王的嗎？如果真如墨王所說，田生打敗了他，那麽田生現在又在哪裏？是生是死？

墨王顯然不會錯過莊軒臉上的驚異慌張，出聲打斷莊軒的思緒：“今天我和田生交過手，他目前的情況不算好，不過死不了。”

“那他……”

“他的事，不是你該操心的。”

莊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低頭輕聲說道：“對不起，殿下，我沒有什麽想法。”

“田生之事暫且不提。”墨王神色格外嚴肅，“今天闖進王都的載天山弟子，大多是你帶人抓住的。你們的修為極為淺薄，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麽做到的。”

莊軒擡起頭，遲疑地答道：“載天山的修士目中無人，他們輕視了我們，才讓我們有機可乘。”

墨王不置可否，安靜地註視莊軒。

莊軒思索了一下，說道：“我們的修行之道能讓我們更好地感知外物，借用外物的優勢，得到外物的助力。而且，我們對王都更為熟悉。如果今天不是在王都，我們一定會被載天山的修士打得落花流水。”

“外物？”墨王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，“你指的是什麽？”

莊軒蹙起眉頭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緩緩說道：“我想，人永遠不可能獨占這片大地。即使是修為高深的修士，也會遇到力不能及的困境。相反，微小如螞蟻，任何人只要一個手指頭就能輕而易舉地捏死，可是它們從古至今不曾斷絕。人既不能如魚兒在水中徜徉，也不能像飛鳥在九天翺翔。再高的樹木都可以被我們攔腰斬斷，被我們踩在腳下。可是它們只需要陽光就可以生長，而我們卻離不了它們，還要靠它們生存。”

莊軒頓了頓，認真地看著墨王，語氣變得堅定：“殿下，修士總是高高在上，從不願意低下頭看一眼那些支撐你們的東西。載天山的弟子也是如此，他們從來不曾了解過王都，卻想做這裏的主人。我們耕種土地，狩獵鳥獸，建立房屋壁壘，磨礪堅石精鐵，殿下，我們世世代代在這裏生存，我們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，這是屬於我們的土地。”

墨王沈默片刻，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：“莊軒，你不愧是田生的徒弟。可是你又和他完全不一樣，有意思。”

莊軒見狀，以為自己哪裏說錯了，冒犯了墨王，倉皇地低下了頭。

“那如果我要離開王都了，你會跟我走嗎？你會舍得這片屬於你的土地嗎？”墨王聲音低沈，透出幾分疲憊。

莊軒不由地睜大了眼：“殿下，你要放棄王都了？”

“恩，以墨派現在的勢力，王都是守不住的。留在這裏，華霄遲早會打進來。”

莊軒怔怔地盯著地面，很難相信墨王會做出這樣的決定，他甚至懷疑墨王是不是有意試探自己。

墨王平靜地起身，緩步走到門前，望著王宮的方向：“北國國君之位遲早是我的，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。下一次，我會做好準備再回來。”

莊軒這才緩緩擡頭，望著墨王的背影：“殿下，我跟你一起走。”

二人說話間，一個墨派弟子忽然跑過來，在墨王耳邊低語了幾句。

墨王皺了皺眉，一言不發地疾步往後院趕去。

墨王府後院一處不起眼的屋子外面，兩個墨派弟子一左一右地立在門口，神色肅然。榣音像是沒看到這兩人似的，直接推門走了進去。

弟子立刻驚慌地喊道：“榣音公主，殿下吩咐了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榣音已經從裏面把門狠狠地關上了。

屋裏，千月坐在床邊，手裏拿著一顆丹藥，正要餵給床上躺著的田生。田生閉著雙眼，面容安詳，好像是睡著了。

見榣音憤怒地闖進屋裏來，千月一怔，依舊鎮定地掰開田生的嘴唇，把丹藥放了進去。

榣音三兩步沖到床前，作勢要去抓田生的衣襟。

千月伸開手臂攔住榣音，憤怒地說道：“你幹什麽！田生傷得很重，還在昏迷中，你來搗什麽亂？”

榣音用力甩開千月，手指顫抖地指著田生：“那他又來幹什麽！明明五神器已經到手了，法陣也開啟了，青望就要活過來了。他為什麽要來阻止墨王！青望不是他的朋友嗎？他怎麽那麽歹毒，為何要斷了青望的生路？”

千月毫不示弱，厲聲說道：“你真的以為回到過去就能解決一切問題？就算青望活過來了，那之後呢，你以為墨王真的會留著他？你以為你二人還會像現在這樣，他還會願意為你付出所有？每個人都想著逆天改命，你怎麽知道不會因此帶來更大的禍患？”

“我想幹什麽輪不到你來教我。”榣音冷笑一聲，直勾勾地瞪著千月“你也一起去了東皇門前，對吧？是不是你說了什麽話，做了什麽事，讓墨王改變了主意？你是不是和田生、阿景一夥的？”

千月一時啞然，無言以對。

榣音臉上寒意更甚：“我早該知道，你待在墨王身邊根本就是別有用心。墨王他老糊塗了，才一直容忍你。墨王的年紀都可以當你的爹了，你還整日裝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樣子，你不覺得惡心嗎？我真替你感到羞恥！”

千月惱怒至極，脫口而出地道：“當初青望可是你的親哥哥，你還以為你自己是女媧，想和他一起造人是嗎？”

千月話音剛落，榣音一掌朝她胸口拍了過去。

榣音剛一出手，肩膀就被人抓住往後一拽。她身子一轉，強勁的掌風拍在千月身後的墻壁上。房屋猛烈一震，不少碎屑灰塵從屋頂上掉下，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。

千月嚇傻了眼，一陣後怕，微張著嘴，話語卻都堵在了喉嚨裏。

榣音氣憤地回身，看著不知何時趕來的墨王，嘶聲力竭地大叫：“你居然還攔著我！就是這個女人，影響了你的判斷，她該死！”

墨王失落地望著榣音，想說一句“這不關她的事”，可是最終，他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。

榣音見墨王沈默不語，上前一步，抓著他的手臂，五指深深地陷了進去：“殿下，我是你的女兒，是你的親人。我不求你愛我，不求你照顧我，保護我，我只求你救救青望。你明明答應了，為什麽你做不到？”

墨王看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榣音眼中湧了出來，內疚之情油然而生。

榣音對此有所察覺，雙眼充溢著渴望和哀求的亮光：“殿下，今天出了些意外，不過沒關系，我們還有時間。你再試一次，好不好？我們還可以變回年輕的模樣，當這十幾年的事情統統沒有發生過。”

墨王嘆了口氣：“沒用了，五神器還在，但我體內已經沒有神靈之氣，東皇門永遠無法再開啟了。”

榣音驚訝地搖晃墨王的手臂：“你已經用了神靈之氣，那為什麽還是失敗了？到底出了什麽問題？”

墨王再次沈默。

榣音等了許久，直到她雙眼徹底黯淡下去。她松開墨王，往後退了幾步，仰頭發瘋地笑道：“好，很好，你們都不願意救青望。我一開始就不該指望你們，對你們來說，青望，我，算得上什麽呢？比不過你們的千秋大業，比不上你們的萬丈雄心。”

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”

“那是怎麽樣？”榣音一臉嘲諷，“殿下，其實你是個懦夫。你覺得你現在茍且地活著已經是上天給你的賞賜，你磕頭跪謝還來不及，不敢奢求更多，是不是？”

出乎意料的是，墨王沒有開口反駁。

榣音哭得更加厲害，淒聲說道：“你不說話是吧，你連解釋都懶得給我了，是吧？行，我自己想辦法。五神器在哪，你把它們交給我，這是你欠我的。”

墨王疑惑地蹙眉：“你要五神器做什麽？”

榣音五指用力，指節突兀：“五神器有通天之力，一定能起死回生。”

墨王嘆了口氣：“你清醒一點。”

榣音沒有理會，臉上多了幾分神采：“就算不能起死回生也沒關系，青望他還沒有死，他還活著，他還有氣。我知道，他只是睡著了，我能叫醒他。”

墨王看向千月，二人面面相覷。

墨王躊躇一陣，平靜地對榣音說道：“我把五神器給你。”

榣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：“那就謝謝殿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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